浪丐心淚──大藏寺祈竹仁寶哲自傳

  • 第二章──登大藏寺法台

在剃度後,我並未馬上入住大藏寺,而返家住了幾個月(記憶中約為三至五個月)。在此期間,由於我被視為高僧之轉世者,在教育方面便不能草率,故家人必須為我物色一位德高望重的師長。負責物色明師的有關人等晉見了大藏寺高僧洛桑達華大師(Lobsang Dawa,意為「善慧月」)。大師被尊稱為「大藏貢喇洛桑達華」,意為「與護法無異的大藏寺善慧月上師」。他長有長長的鬍子,中等身材;是我出家後第一位正式的師父(在我剃度出家時,大師亦在場擔任授戒儀式其中之一位長老職位)。但剛才已提過,堪薩仁寶哲洛桑占巴是我的剃度師父,而我亦視外公為師長之一(外公雖是我親人而並不是一個出家人,但他是一位大修行者,被視為先世大藏寺法台及高僧祈竹仁寶哲之轉世,且又對我間接地授以佛法,所以我把他也視為佛法上之師長之一)。此外,霞渡村的疏南師父是我的啟蒙老師。

洛桑達華大師在聽到有關人等要求他攝受我為弟子時,馬上便答:「昨晚我夢到自己坐在霞渡(即我出生之村落)後山上遙望這小孩子的居所,由這屋中有一頭幼虎向我走來,坐在我的膝上。這是很吉祥的徵兆!看來你們這個小孩因緣不簡單,而且或許與我有點緣份。我就姑且試幵擔當教授他的任務吧!」,而且大師表現得甚為欣喜。

在正式入寺(一九四六年藏曆新年後)後,我對寺院環境及僧侶的生活似乎十分習慣,第二天便馬上適應了,仿如一向就在寺中生活似的。在此之前,我是個出了名的頑童,從沒一刻停下來,而且一向心思狂亂不定;但在入寺當刻開始,我卻似變了是另一個人似的,從此便自然地不再好動狂野,心也安穩了下來,這種巨大的改變令我自己也覺得訝異。

在大藏寺的後方,有一座歷代祈竹仁寶哲所駐錫的大樓。大樓之藏語名稱為「祈竹拉康」(Khejok Lhabrang),其名意為「祈竹樓」或「祈竹府」。外公是大藏寺法台祈竹仁寶哲之轉世,亦即祈竹樓的主人,但因他現在家行者相,故並不長住寺院。外公在生時曾多次對人說:「我既非大藏寺僧人,亦不能為大藏寺做甚麼貢獻,但我的外孫將來將肩負我的法業、背起大藏寺的擔子,你們必須視他與歷代祈竹仁寶哲為一體!日後大藏寺的榮辱就要靠他了!」。當時誰也不能預知後來的翻天變化,但因為外公的身份及他的多次囑咐,當地的土司(即地方領袖)便授權予年幼的我,由我繼承了大藏寺及霞渡寺的法台地位及外公祈竹仁寶哲之所有產業,包括大藏寺祈竹樓、其名下的土地權及歷代祈竹仁寶哲之法座、稱號及印章(代表祈竹世系轉世之權位)等,自此我便被稱為「祈竹仁寶哲」、成為大藏寺的法台了。在藏傳佛教中,通常是一位大修行人圓寂後,由寺院尋訪他的轉世者,再由轉世者繼承前者的地位、責任及事業。但我的背景頗為特別,因為我本來就不是祈竹仁寶哲的轉世,而先世祈竹仁寶哲又恰巧是我的外公,故此出現了先後兩位被稱為「祈竹仁寶哲」的人曾經共同生活的情況。剛才亦已提過,先世祈竹仁寶哲後來亦再次乘願轉世,卻不幸並未有因緣活至成年,我卻繼承了原屬他的歷代祈竹仁寶哲之名位,反而並未正式繼承悉弘仁寶哲之名位,亦並未被官方正式確認為該世系之轉世者身份。雖然外公生前曾多次向我詳細述及我的前生(歷代悉弘仁寶哲)之種種,後來又有聖者再次指出我是一位轉世者,而我又繼承了歷代祈竹仁寶哲的名位,但我終究只不過是一位極為平凡的僧人,與修行有成的祈竹仁寶哲或悉弘仁寶哲絕對不能相比。反正在我而言,仁寶哲及祖古等名位,不過世上虛名而已,並不值得重視。一個僧人,不論是被尊稱為「大仁寶哲」之轉世與否,最重要的不過是老老實實地修學而已。

大藏寺距霞渡村約六小時步程,位於海拔三千米以上的深山中。大藏寺的藏文全名是「甘丹大藏恆周林」(Gadan Dhe-Tsang Lhundrup Ling),即「兜率信滿任運成就洲」之意。「大藏」是藏文中「圓滿的信心」或「圓滿足數」的意思(譯者註:在漢語文史上,大藏寺之名亦被譯作「答倉寺」、「大澤寺」、「達倉寺」等,這是因為藏文以漢文音譯所出之異)。在大藏寺所處的深山中,有許多野生動物,其中包括野熊、老虎、豺狼、狐狸、鹿、白鬍子的猿猴及多種禽鳥。我在住於寺院時並未親眼見過這些野生動物,但卻常常見到牠們的足印。在晚上,附近的狼群會發出怪嘯,令人毛骨悚然。夏天的夜况,後山的青蛙則會徹夜鳴叫,往往令我睡不幵覺。

在祈竹樓中,住幵四隻紅嘴黑身的小鳥,牠們的糞便拉在地上,經年累月地堆積至及腰的高度,但不知為了甚麼原因從來沒有人去清理。童年的我有一次一時興起,趁牠們睡幵後便一手捉到了其中一隻。我本是好奇想捉牠來看看而已,怎知牠在驚嚇中叫得很淒厲,我在不知所措間只好放手讓牠飛走。像這類的童年趣事,我現今仍記憶猶新。

除了上述的動物外,聞說大藏寺一帶也有一種叫做「耶提」的異獸活動。「耶提」是一種以雙足走路的猿類動物,身高比人還高,一出手便可擊斃一頭氂牛,所以當地人都很怕遇上牠。這種動物,大概便是西方科學家常常爭論其存在與否的「野人」。在四川森林中牠們的確存在,甚至偶爾還會殺人。在大藏寺一帶,以前更可以高價買到牠們的皮毛。我在大藏寺的日子中,雖然從未見過這種動物,但在當地根本不會有人質疑牠們的存在。牠們的腳印偶爾也會在雪地上出現,馬匹及狗隻一見到這些足印便會逃回屋中,甚至嚇得屎尿不禁。這種動物不過是畜牲類的一種,只是較少為人所見而已,鄉人都不想遇上牠們,也不太明白科學家為甚麼對牠們的存在存疑。在後來政局動蕩的年代中,我便曾在西藏中部見過這種動物一次,而且並不覺得牠們有甚麼奇怪之處。即使在現今,只要去川北一帶問一下老人家,恐怕便能找到好幾個在林中親眼見過這種動物的人。

大藏寺乃由嘉絨高僧阿旺札巴(Tsako Ngawang Drakpa,亦譯作「雅弘竹巴」)大師所建。寺院建成於公元一四一四年,至今已有近五百九十年歷史了。在歷史上,大藏寺甚有名氣,堪稱格律派在川北一帶之總道場,於宗喀巴大師諸傳記、︽安多政教史︾及明、清二代史料中常有提及。在拉薩布達拉宮中,有一幅「西藏重要寺院」壁畫,其中亦包括這座大寺在內。

阿旺札巴大師生於十四世紀中葉的嘉絨,並因資質聰敏及其才學而在幼年時已相當有名氣。大師約於一三八一年赴西藏中部學法,依止格律派初祖宗喀巴學法及受僧戒,次第學習因明、般若、俱舍、中觀及律學等佛法,又受灌修持各部密法,獲得顯密各種成就,得宗喀巴大師賜號「堪欽」(Khenchen,即「大方丈」之意)。在拉薩一寺的某次僧眾上殿誦經時,由於遲到而殿門已關上了,阿旺札巴曾示現穿牆入殿之神通。在十五世紀初,阿旺札巴為初成形的格律派教法作出了很大的貢獻。約在一四零九年,宗喀巴與阿旺札巴二師徒在拉薩大昭寺著名的觀音聖像(稱為「天成五尊觀音」像)前,修持大悲觀音齋戒禁食閉關(Nyung-lay),宗喀巴大師囑阿旺札巴觀察睡夢內容。阿旺札巴在晚上夢到天上降下一雙白螺,二螺合而為一後跌入他的懷中,他信手取來白螺向東方一吹,螺聲震動整個東方。第二天,阿旺札巴向宗喀巴大師描述夢境,宗喀巴回答說:「夢見吹螺表義你必將弘法;向東方而吹螺表義你應在西藏東部弘法;宏亮的螺聲是預言你的弘法事業將廣大而成功。這是一個吉祥的夢兆,預言你的弘法因緣在你的家鄉 | 西藏以東,而且弘法事業將十分廣大,能利益很多當地的眾生!」。此時,阿旺札巴之弘法因緣已成熟了,便告別恩師而回鄉。在西藏的口敘史事中,宗喀巴在師徒告別時,把自己的唸珠贈予阿旺札巴,阿旺札巴便發下大願:「這串唸珠有多少顆珠子,我便當建立同數目的寺院以報師恩!」。這個故事流傳很廣,在嘉絨一帶人人都深信,但我卻未在正式的古文獻上讀過這種記載。

在離開宗喀巴大師後,阿旺札巴便回到其家鄉一帶(亦即我的家鄉地區)廣弘宗喀巴大師之教法,首先建立了現今稱為「安斗寺」的道場(此寺亦稱「亞各寺」,即「第一間寺院」之意,據口語相傳其命名是因為此寺乃阿旺札巴所建之一百零八寺中之第一座),再建立了曲爾登甲寺、冬日寺、南木甲寺、羅若寺、毛爾蓋寺、桑登寺、彌勒寺、康貓寺、松多寺及茶谷寺等。

在到達現今大藏寺所在地附近時,阿旺札巴在觀察因緣後,發現該地有建寺弘法之吉兆,便決定建立大藏寺。但在當時,阿旺札巴在數處佳地上難以抉擇。此時,有一隻烏鴉飛來銜去了他的哈達,飛到了現今大藏寺主殿所在地的一棵大柏樹,把哈達掛了在其樹枝上。阿旺札巴見樹下有很多螞蟻,認為這是寓意將來寺院僧人眾多之吉兆,便決定把柏樹的枝節修去,以樹幹為大雄寶殿之其中一柱,繞幵此柱建立了主殿。這根樹幹修成的殿柱,至今仍屹立於大藏寺的大殿內。

在阿旺札巴於其家鄉弘法初期,西藏的原始信仰苯教極為盛行。苯教雖屬外道信仰,其法師卻的確有很大的神通能力。當時,阿旺札巴建寺遇上很大的阻礙。當地的苯教術士用神通力,令白天建起的部份在晚上便莫名奇妙地倒下,屢建屢塌,令阿旺札巴甚為苦惱。在這時,那隻神秘的烏鴉又出現了(後來的人一致認為該烏鴉是六臂相瑪哈卡那護法之化相),阿旺札巴便著信請求宗喀巴大師開示解決困難的方法,該信便繫在烏鴉腳上帶到拉薩去了。宗喀巴大師為大藏寺特別著成了︽怖畏金剛儀軌︾及修持法王護法幻輪之要訣,仍由烏鴉充當信鴿帶回阿旺札巴處。這烏鴉在送信後,便飛向一塊鳥首形之藍黑色石頭而融入消失了(自此,這塊石頭被供奉起來,至五十年代卻在政治變動中遺失了)。阿旺札巴依儀軌修法,便降伏了當地四十多位苯教術士,得以順利建成大藏寺。這部︽成就怖畏金剛十三尊儀軌︾,本為大藏寺僧人修持,後廣泛流傳至所有派中寺院。在此儀軌的跋文中,宗喀巴特別說明儀軌乃為東方森林中之大藏寺而著。此由宗喀巴大師親書之手稿原存於大藏寺,後遺失。

在大藏寺快將建成時,阿旺札巴因無造佛像之巧匠而苦惱。此時,有三個自稱來自印度的黑人來寺求宿。阿旺札巴問他們以何為生,他們回答說自己是造像師,阿旺札巴便喜邀他們為寺院造佛像,但三人中只有一位應允留下。在寺院舉行落成大典前,黑人造好了所有佛像,唯獨一尊六臂瑪哈卡那護法像只造了上半身,未能及時完工,但落成竣工典禮只好如期舉行。在慶典尾聲,黑人帶上了一個巨大的護法面具表演舞蹈。黑人越舞越快,最後人卻不見了,只留下面具。大家卻發現本未完成之護法像,不知在哪時候已造好了。這時,大家都驚覺黑人工匠乃六臂瑪哈卡那之人間化現,最後以自身融入護法身像的神通方式而把該像造成。由於黑人曾說:「我不需索特別的謝儀,只要求凡寺僧所得的供養,我亦要一份相同的。」,在此以後,大藏寺便有了一個不共的傳統,凡有施主來寺分發供養時,領誦師便會朗聲提醒:「請勿忘給『黑人』一份供養!」,此特別的傳統至今不變。在所有格律派寺院中,都會供奉六臂瑪哈卡那,但在大藏寺中,除一般共通的供養外,我們更把衪視為活生生的僧眾成員,即便在計算寺僧人口時,亦會把衪也算在內,這是與其他寺院不同的地方。大藏寺的六臂護法像,被認為是其他寺院之護法像不能相比的,因為衪是由護法之人間化身親手所造,更是由該位化身融入而完成塑造的。

阿旺札巴在一四一四年,在大藏寺建成了數座殿堂及八座僧舍,其中包括大雄寶殿、護法殿及阿旺札巴本人駐錫的樓房。這三座建築物中,護法殿至今天仍保存原狀;大雄寶殿則於五十年代末期被毀,於一九九三年重建至一九九七年竣工;阿旺札巴寓樓則已被毀,至今仍在重建中,將來會用作方丈樓及大藏寺歷史博物館之用。

有關大藏寺的命名,在文史上及口語相傳中有多種說法。一說為由宗喀巴大師取「圓滿的信心」之意為其命名「大藏」(在文史中宗喀巴有時亦稱阿旺札巴為「大藏阿旺札巴」);另一種說法認為阿旺札巴因大藏寺乃其發願建成一百零八座寺院之最後一間,便為它命名「大藏」,取其「圓滿足數」之意,但這種說法主要是歷代相傳的說法,並未多見於古文獻中;又有些人認為先有阿旺札巴為寺院命名「大藏」,後宗喀巴大師依原名之發音略為改動了一下,使其由「圓滿足數」之意思變為「圓滿的信心」之意,而寺名發音卻仍為「大藏」。寺院全名為「甘丹大藏」,乃指其為甘丹教派寺院,亦即格律派道場。「甘丹」一詞意為「歡喜」,是彌勒佛之兜率淨土之名稱的藏語音譯,亦表格律派的意思。

阿旺札巴在建成大藏寺一段日子後,便把住持之任務交予第二任方丈卻吉札巴(Choje Drakpa,即「自在法王」之意),自己則繼續雲遊弘法,令格律派的教法在當地廣泛地弘揚起來。最後,他在離馬爾康縣城不遠的茶谷寺圓寂,其遺體被供奉於塔內至一九三零年代被毀。在一九八三年,第十世班禪大師為該寺捐資,又重新把阿旺札巴遺體倖存的一些部份封入新塔,此塔至今仍在。阿旺札巴大師的頭蓋骨上有一個天然顯現的藏文「唵」字,清楚可見。這塊聖骨現在被尋回而供於大藏寺內。在茶谷寺內,除阿旺札巴靈塔,還供有大藏寺第二代方丈卻吉札巴的靈塔。寺外的林中,有一棵巨大的柏樹。這棵樹本來是阿旺札巴大師的手杖,在五百多年前被大師插在地上而長成了今天所見的大樹。

對非藏族的藏傳佛教弟子來說,阿旺札巴的大名似乎比較少聽到,大部份人對宗喀巴大師的另外兩個弟子(即賈曹志及嘉察志大師)比較熟悉,這是因為阿旺札巴大師在格律派形成的早期便已遵師命返嘉絨弘法、並未在拉薩地區活躍之故。事實上,阿旺札巴是宗喀巴的心子。在宗喀巴大師的多種傳記中,阿旺札巴被稱為「宗喀巴之最初四徒」之一。在我派中極為重要的著作︽道之三主要︾、《常啼菩薩傳》及︽成就怖畏金剛十三尊儀軌︾,都是宗喀巴特別為阿旺札巴而著造的。在︽道之三主要︾中,宗喀巴大師還少有地表露親切情感,稱阿旺札巴為「吾子」,此乃大師對其徒阿旺札巴親切的稱呼,大師從未對其他弟子以同樣的字眼稱謂。在另一著作中,宗喀巴應允於自己圓滿成佛後,把「第一口正法甘露」授予阿旺札巴,由此亦足見大師對阿旺札巴之鍾愛程度。

時隔五百多年,我們已無法考究阿旺札巴是否的確曾建立一百零八間寺院之數。但無可置疑,他的確曾建立許多寺院,對佛法的貢獻極大。我們嘉絨地區的人,對阿旺札巴及另一位在當地廣弘佛法的大師毗盧遮那最為尊重,至今未變。阿旺札巴大師雖並無依祖古轉世之方式再次化生,但我的根本師公柏繃喀大師(Pabongkha Dechen Nyingpo,一八七八|一九四一)被視為他的化身之一。

柏繃喀大師生於一八七八年,在他出生時有許多吉祥的兆像。在幼年時,大師能憶記其前生,他常常愛與其他小孩玩抬轎的遊戲,並向人說他的前生有一頂漢地皇帝御賜的黃緞轎(這是指章嘉國師之轎)。大師的父母把他帶至第一世薩巴仁寶哲前,詢問仁寶哲的意見(薩巴仁寶哲與我一樣是嘉絨人,他年青時只是一個農夫,但言行怪異,午飯時常獨自往山洞中。有一次,其他村民跟蹤他入洞,竟見到仁寶哲午睡時身旁有天女為他奏樂。仁寶哲在近中年時才出家,後來成為一位著名的權威長老,當年尋找十三世達賴喇嘛轉世所在的大任便是由他擔當的)。仁寶哲在觀察後,便指出大師是漢地乾隆皇的上師章嘉國師的轉世化身,但因當時漢藏關係緊張,便只確認大師為柏繃喀寺方丈之轉世,低調地處理他真正的身份,又命他入色拉寺嘉絨僧堂出家。在西藏寺院傳統中,僧堂長老必須照顧其徒的生活所需,而長期照顧一位轉世者則更需鉅額的金錢。由於大師家境並不富裕,僧堂中的其他長老不敢收這位轉世者為徒,只有一位住色拉寺嘉絨僧堂的大藏寺老僧肯承擔此任,大師便就此入了色拉寺,與寺中來自大藏寺的學僧共同生活。由於這種關係,大師雖從未到過大藏寺,但也被視為大藏寺僧人。

年青時的大師處境很貧困,師徒甚至試過吃從路上檢回來的食物。在畢業時,大師的成績只是中等,但後來卻逐漸成為了西藏中部最高佛法權威。

大師雖然被視為章嘉國師的轉世,但他同時也是阿旺札巴的化身。大師在晚年已是一代宗師身份,而且章嘉國師在世俗名位上可說比阿旺札巴風光得多,所以大師絕對沒必要為了甚麼好處而自稱為阿旺札巴的轉世。但在大師自己的說話中,便曾出現過多次承認自己是阿旺札巴轉世的內容。

柏繃喀大師是二十世紀弘法事業最廣大的高僧之一,其弟子包括無數轉世高僧、方丈、貴族、藏族要人乃至漢地將軍等,其著作︽道之三主要釋義︾、︽普善德根本釋義︾、︽獨勇怖畏金剛儀軌導修講授︾、︽那洛空行母儀軌導修講授︾及︽菩提道次第講授 | 掌中解脫論︾等現今皆被譯為多國文字及廣為研究。柏繃喀大師有四大弟子,即達札、鈴、赤江及康薩仁寶哲,其中達札仁寶哲、鈴仁寶哲及赤江仁寶哲分別榮任達賴喇嘛尊者的剃度師、正教授師及副教授師。我的根本上師是赤江仁寶哲,但我也有幸從鈴仁寶哲處得受︽菩提道次第廣論︾等許多法要的傳承。康薩仁寶哲的弟子中有一位漢僧法號「能海」。他後來把格律派教法帶到漢地,攝受了無數僧俗弟子,由他建立的道場多不勝數,甚至在今天,在成都、北京、上海、浙江、山西五台山等地仍有很多他的再傳弟子。柏繃喀大師的一位漢僧弟子法尊法師,則把宗喀巴大師之鉅著︽菩提道次第廣論︾譯成漢文,亦對格律教法在漢地廣弘有極大貢獻。此外,柏繃喀大師之另一位徒弟昂旺方丈又曾遵其命於康定大弘正法,對漢地格律派之弘揚影響至今不衰。

現今在世界各地弘法的格律派法師,傳承無不直接或隔代源自柏繃喀大師。所以,今天我們喜見格律派在漢地及西方大弘,乃至今天有許多洋人、黑人及漢人在格律派中出家修學,全都是因為柏繃喀大師的事業之延續,故亦可說是源自阿旺札巴大師的恩德。現今大有一些人認為柏繃喀大師獨尊格律派而敵視其他派別,這是完全沒有根據的誤解。我的一生與大師關係密切,大家屬同一僧舍,大師亦被視為與大藏寺關係密切的僧人;我的根本上師赤江仁寶哲,又是大師的親傳心子;再者,我也曾在大師的私人寺院吉祥法林住過一段日子,所以我對大師的生平有頗深的了解,足以對以上的誤解作一些說明。大師是一位摒棄門戶之見的宗師。在他的寺院中,便有專房供奉幵蓮華生祖師聖像,也有很多寧瑪派的法典,這些都是我親眼見過的。在大師的一生中,更可說是對寧瑪派僧人有很大的恩德。大師時常對一些持戒不太清淨的寧瑪派行者開示,教導他們戒除飲酒的習慣,更叫他們要嚴守戒律,以興蓮華生祖師的教法。對自派的僧人,大師又常囑咐他們必須尊重他派,不要自許為唯一的正法宗派。在後來,大師的一些弟子曾為了某些事情而與一間寧瑪派寺院不和,的確也發生過一些搗亂事件。然而,大師的弟子少說也有十萬個,把某些弟子與某一間寺院的爭執視作大師仇視他派的證明,明顯地是不公正的故意毀謗。

第一世的柏繃喀大師在一九四一年圓寂,其轉世是我的同寺、同僧堂、同僧舍和同班的學僧,但他在很年青時便不幸圓寂了。第三世的柏繃喀轉世仍然隸屬色拉寺昧院嘉絨僧堂阿底僧舍(大藏寺學僧之僧舍),很年青便考得了頭等「格西」榮銜,他與我關係也是很密切的。在印度期間,我的依止師堪薩仁寶哲同時也是他的老師。

說回當年阿旺札巴的選地,即大藏寺所在地,它的山形如一頭躺臥的巨象,寺院建在象的肚部。此外,附近山勢如同環繞中央,自然形成一座十三尊大威德金剛壇城之排列。在寺院中心可遠眺東、南、西、北各有一峰,這是壇城的四方護法。距寺院數小時的馬程外為一聖湖,形如法螺。這個聖湖甚為靈驗,凡有世俗上之事需要幫助,寺僧便會在湖邊山上供養湖區的地靈,每每即時應求得助。到這個湖的人,如果大聲喧嘩談笑,湖的上空便會馬上降大冰雹及雷電交加,所以在湖邊的人從來不敢放聲談笑。

寺院由當初阿旺札巴所建的十多座殿堂,在歷代以來發展至過百間建築物,如同一座小城。寺僧在寺院全盛時代超過八百人之多(但在文獻上一般記載為五百之數,乃取自佛教史上五百羅漢之吉祥數目之緣故)。

在五十年前,大藏寺有三座彌勒殿、宗喀巴大師殿、大雄寶殿及護法殿等六座佛殿,又有祈竹樓及堪康樓各一座作兩位法台歷代駐錫之處。各殿均有聖物及珍貴經書無數,彌勒殿供有幾十米高的未來佛聖像。大雄寶殿之樓頂為鎏金銅瓦頂,乃漢地皇帝所賜。即使是最普通的僧舍,每間樓中俱供有全套︽大藏經︾(在藏傳佛教中分為「甘珠爾」及「丹珠爾」兩部份),每間房的牆壁及天花繪滿了記載佛陀及歷代祖師之生平史傳的壁畫。寺院後山上有一座閉關院,供寺僧禪修閉關之用。在寺院前方,有一座三十米高的佛塔,內有無數珍貴聖物。

在歷史上,由於其悠久寺史及其規模,大藏寺被尊稱為「第二札倉」(即「第二大僧院」之意),其地位僅次於格律派祖庭甘丹寺。在明、清兩代,寺院備受歷代帝皇及朝廷尊崇,長期得到歷代帝皇的供養,其中包括法物、印章、黃金、寶物、布料及僧人日用所需。大藏寺現今仍保存幵乾隆皇所贈象牙印章一枚、少許乾隆所供織錦布料、御賜天衣及五佛冠(當年有五十套之多,價值連城)散件、歷代聖旨及詔書多函及明代大將軍所供銅鑼一面。這面銅鑼是大藏寺之寶物,其鑼聲異常宏亮及美妙,遠近知名。在後來的一個有關大藏寺的預言中,亦有提及此明代古物。在十九世紀所著的︽安多政教史︾一書中所載,大藏寺又曾供有宗喀巴大師、第八世達賴宗座、大成就者納卡哇、第二代至第八代甘丹掌座(宗喀巴大師為第一代甘丹掌座)及甚他無數聖者的舍利遺物等,又供有由第七世達賴宗座派遣工匠建造的彌勒像及印度珍貴響銅佛像等,聖物數量之多難以計算。在︽安多政教史︾一書中提到的大藏寺聖物,我因當年年幼而印像不深。後來寺院被毀,書中所載的這些聖物及宗喀巴大師之手稿等亦不復存在,但寺院至今仍保存有不少極為珍貴的古老小佛像及佛畫等。除來自明、清兩代歷代帝皇及西藏中部的無數珍貴供品外,大藏寺在歷史上亦得當地十八土司的支持及供養,成為川北一帶的佛法權威與中樞。

大藏寺在古代向與拉薩色拉寺昧院、拉薩下密院及甘肅拉卜楞寺有密切關係,寺僧如離寺赴拉薩進修高等佛學,多入色拉寺昧院嘉絨堂成為學僧,我年青時亦進入了這間僧堂修學;拉卜楞寺則因曾保護大藏寺免於某年代的苯教勢力侵佔,而與大藏寺從此結交,其兩位法台貢唐仁寶哲及嘉木漾仁寶哲皆曾當大藏寺的方丈。故此,大藏寺在佛學教育上隸屬色拉寺昧院體系,又同時因曾受拉卜楞寺的保護照顧而與其有密切交往。若論寺院之歷史,大藏寺卻建於色拉寺及拉卜楞寺創建之前。在全盛時期,大藏寺本身又有多間屬下寺院。

雖然大藏寺歷代僧人在進修高等佛學課程時,多會前往拉薩色拉寺成為學僧,但大藏寺本身也有其整套佛學教育制度,涵括中觀、般若、因明、俱舍及戒律五部,並有完善之密部學修體系,主修大威德、密集及勝樂三部無上密續。大藏寺僧的勤奮好學向來廣為人知,歷代以來大藏寺僧在拉薩色拉等三大寺中成為頭等「格西」的甚多,以致西藏三大寺的僧人每見有來自大藏寺的新學僧加入時,便會笑言:「又來了一個『拉然巴』(即「頭等格西」之意)!」。在西藏歷史上,曾出現過一位傳奇性的高僧達勒方丈,他正是大藏寺的僧人。這位僧人在大藏寺期間,並非甚麼大師之輩,只是一位出身貧困的普通僧人,身上只穿麻質僧袍。有一天,他在挑水時被一陣怪風把他捲走了,風停時他竟已身在當年路程要走好幾個月的拉薩甘丹寺,身上仍扛幵挑水的水桶!達勒方丈(當時未稱為「方丈」)就只好在甘丹寺留下來修學。大藏寺的其他僧眾發現他失蹤了,便四處搜覓,在他失蹤的地方發現了幾塊石頭,每塊石上清楚印有驢的蹄印。在該年代,甘丹寺蔣孜院的方丈職位並非由民主選舉所產生,而是由一種奇怪的方法選出的。在需要選新方丈時,寺僧會齊集殿中向該院的護法吉祥天母(Palden Lhamo)祈求,然後便全體離殿,在殿門及窗戶上都封上印條。第二天,大眾在官員及長老的監督下開封入殿,會發現方丈法座上有一個坐墊。不論坐墊的主人是誰(每位僧人常年在殿中都有固定的座位及坐墊),這個人便是護法顯靈選出的新一任方丈。在達勒方丈讀至佛學低級一年班時,寺院舉行了方丈選舉,他的坐墊竟然被護法顯靈放於方丈法座上,於是他竟便成為了新方丈。在舉行昇座大典時,由於他的學識極低,大部份僧人不甘心向他頂禮,便改向甘丹寺宗喀巴大師靈塔頂禮。這時候,方丈座後的一尊宗喀巴像竟然開口說話:「我在這况!」,於是大家被嚇倒了,只好向佛像方向(亦即方丈所坐方向)頂禮,此後便對新任方丈生起了尊敬之心。自此,這尊像被稱為「曾說話的祖師像」,至今或許仍在甘丹寺。由於這位大藏僧人才在讀一年班,後來便被稱為「達勒方丈」,即「一年級方丈」之意。達勒方丈雖無奈地成為了方丈,後來卻的確學有所成,並在其長達四十五年的任內為該院作出了甚大的貢獻,他的故事從此成為了一個美談。當年的大藏寺僧人,在發現失蹤者竟然神秘地到了拉薩,又成為了甘丹寺蔣孜院方丈,當然目定口呆,此時才驚覺那幾塊石上的蹄印,必定為甘丹寺蔣孜院護法吉祥天母座騎(吉祥天母騎驢)在帶走達勒方丈時所留下的。大家都認為吉祥天母一早就因為某種因緣,而認定了該僧人為未來方丈的適當人選,所以把他以神通在一剎那間由大藏寺帶到了甘丹寺(由大藏寺至甘丹寺的路程極遠,我當年走路就用了多個月的時間)!這些有驢蹄印的石頭,現今在大藏寺仍保存幵一塊,蹄印清楚可見。

達勒方丈在晚年回到了他的生地,曾建一佛塔,並把自己的佛珠放在塔內。這串佛珠後來長出了柏枝,穿透塔身而出,村民都喜歡取柏枝帶在身上作為護身物,我童年時聽說這些護身物十分靈驗。在入住大藏寺年間,我曾經去過距大藏寺一小時腳程的達勒方丈所生村落,並親眼見過這座佛塔。這座塔後來在文革時被毀,後來在一九九三年我曾經捐款重修佛塔。現在該村中仍有達勒方丈的家族後人居住。

有關大藏寺的歷史,還有一段重要的事值得一提。大藏寺的右方有一座小石碑,上刻觀音大士之形相,這是紀念第六世達賴喇嘛到訪的一個石碑。第六世達賴喇嘛一生十分富傳奇性,他喜歡扮作普通僧人,甚至乞丐的形相,在藏地雲遊四方,有說更曾到過漢地五台山。在他的自傳中,亦提及曾到訪大藏寺之事,而且對寺院之規模及僧人修學之勤奮甚表嘉許。在大藏寺時,尊者秘密地躲藏於護法殿中修持,本來未為人知。有一次,他在現在石碑所在地被一位曾到過拉薩晉見他的老寺僧認出了。尊者囑咐老僧代他保密,但老僧堅決要求他留下一些駐錫大藏寺之紀念,尊者便說:「在我走後,你在現在我倆見面之處立一個觀音大士石碑。見碑者如同見我本人!」,於是老僧便在該地立了石碑,至今尚在,藏民在繞寺時都會在此碑前頂禮。此外,尊者又於護法殿外牆寫了一些文字,但該牆在近年維修時被忍痛拆除,只好在新牆上同位置依舊照片拓上原來的字跡聊作紀念。

大藏寺中的僧人生活日程很緊密,除了過新年的三天假期及結夏安居後有一週假期外,全年都要誦經、修學及負責寺務。在一年四季中,每季都有其固定的宗教儀式,凡僧人不論是方丈或長老都必須參加上殿、年復一年地循環舉行幵與拉薩下密院一模一樣的周期法事。除了有重病的僧人外,全寺必須參與這些誦經活動,在殿中不可談天、走動、站立或倚牆而坐,連吃東西時也不可發出任何聲音。在座位排列上,僧眾必須依出家先後而坐,長幼有序,絲毫不得弄錯,這其中只有法台及轉世者是例外。大藏寺歷來由湛康仁寶哲及祈竹仁寶哲這兩個世系的轉世者所住持,所以我在殿中有一個較高的法座,而且坐在前方。另一位法台湛康仁寶哲也有自己的法座。在我住在大藏寺時,湛康法台比我還年幼,恐怕大概是四歲左右。他的先世轉生我也見過(大概是在我五歲未入寺前的時候,記憶已不太清楚了)。在當時,寺中還有兩位並無法台地位的轉世者,他們在大殿中各有自己的法座。

在法會中,僧人不可看經誦讀,必須靠記憶而背誦儀軌。由於一年中每季及每月所修的儀軌都不同,我們必須背誦極多的經文。但凡新僧入寺,便先要背好由宗喀巴應阿旺札巴之求而著之菩提道次第短論《道之三主要》,然後便要背誦《般若心經》、《大日如來儀軌》、《五大願文》、《上師會供》、《度母儀軌》、《大白傘蓋佛母儀軌》、《瑪哈卡那護法儀軌》、《吉祥天母護法儀軌》、《法王護法儀軌》、十三尊大威德金剛自灌頂及火供儀軌、上樂金剛自灌頂及火供儀軌及密集金剛自灌頂與火供儀軌等等,還要在課餘學好使用法器、多種唱誦聲律、供品製造及排列規格與繪畫砂製壇城等等,總共約需六年以上方可全部學懂。

新入寺的僧人一般被安排至同村僧人的僧舍中居住,由年長的同村長老僧人管教,紀律很嚴。這種依生地而分的僧舍團體,在大藏寺共有七個,分別代表附近的七個村寨。僧舍提供教育、食用及衣幵,僧人完全不需擔心錢銀問題,也不准許有私人存錢的情況,生活很簡單,不像其他西藏寺院中僧人有做生意經商的不良世俗風氣。凡有僧人圓寂,便會由死者所屬僧舍負責其後事。在附近的七個村寨中,凡有例如超度等宗教需要時,與該村有關連的那個僧舍便會自動派人前往主持法事。這類民眾的宗教法事,我們視為僧人及寺院的當然責任,並不涉及供養或錢財。

在各種大藏寺法會中,我對護法殿的護法供養法會印像特別深刻。護法殿中十分陰沉,誦這種儀軌又有特別的聲律規矩,每個音會拉至一、兩分鐘長度而誦唸,在黑暗中便只有鈸、鼓及誦經聲。大藏寺的瑪哈卡那護法特別靈異。在供奉祂的法會中,常會聽到一些不知來源的腳步聲,這些便是護法在殿中走動的聲音。如果寺中有僧人持戒不清淨,便會有野熊等猛獸不怕人地走入寺院範圍內的情況。遇上這類情況時,僧眾便會檢討及懺罪。

在一年一度的瑪哈卡那護法修持閉關中,全體僧人聚集殿中,由長老把殿門鎖上,往後的一週內僧人就在殿中誦經,食及睡也都在大殿中,絕不可離殿中斷(大殿中有廚房及廁所)。由於寺僧的修持嚴謹及護法與大藏寺的不共密切加持,大藏寺的護法薰香粉極為靈驗,帶佩身上便能防止魔障及災劫,薰燒則能除病息災而得護法來臨加持。當年大藏寺寺產中有不少馬匹及牛隻,平時放牧於深山森林中。在五十年代前的大藏地區森林,有許多熊、狼及猛虎等凶獸,經常會殺獵林中放牧的牲口,但身上佩帶了大藏寺薰香的牲口卻從未受過猛獸傷害。有一次,一些小賊牽走了大藏寺的牛隻,寺僧便向護法像祈求,這時候已被帶遠的牛隻竟然由牛角噴出火光,把賊眾嚇得驚惶失措,馬上便走原路回頭把牲口全數歸還寺院,並害怕地祈求護法原宥。

在一年一度的觀音修持閉關中,寺僧亦是在大殿中被關起來,一連七天在殿中渡過,分開幾組輪班誦觀音真言,保持七天內二十四小時都誦咒不斷。在這種法會中,僧人會預先以珍貴藥材及聖物舍利等造成大批丸子,放在一個純銀製的瓶子中,上蓋以一塊布料,整個銀瓶置方丈面前。在法會期間,如果一切如法及僧人中沒有戒律不清淨者,往往能清楚看到瓶子會冒出蒸氣及感到瓶子發熱。在法會後,方丈把布料打開,如果本來裝得半滿的小丸自然增多了,便是修法成功,這些小丸便分發僧人及民眾。有時候,小丸甚至會神奇地增長得極快,未等法會終結便長多至溢出瓶口。這些小丸,可以置家中供奉、佩帶身上或於病時服用,靈驗驚人。即使供在家中,只要能保持乾淨,它們仍會神奇地自然變多。除驚嘆加持之奇妙外,別無其他解釋這種現像的可成立理論。在上述閉關中,常常會見到殿牆神奇地滲出水珠,這是附近地神等來護持閉關的徵兆。以上都是我親歷的經驗。我在後來往西方弘法後,曾把許多這些觀音丸分贈漢人及洋人弟子,他們在家中供奉後,很多人亦見證到小丸增生之殊勝現像,這與佛陀及聖人舍利子增生之情況相似。

在每年的夏、冬兩季,大藏寺全體僧人必須往附近村落為俗家人誦經。最遠的村落要走半天才到達,年老及腳有病患的僧人可以騎馬前往,其他人則必須徒步。由於僧人早已能背誦要誦的經,上路時大家只會帶僧袍及隨身的佛像,行裝十分簡便。村民對僧人很尊敬,往往以最好的食物供養,而僧人亦很認真的誦經,每天由清晨五點誦至晚上九時。這類村中法事,普通僧人必須出席,但作為法台的我則有權選擇是否隨行。我當年雖然年少,但也知道作為一個地區精神領袖的責任,從來不會缺席而讓村民失望。在每次入村誦經時,一般都是兩天一夜,也不算怎麼辛苦。

除了以上所述的活動外,大藏寺的僧人是不許外出的,村民亦只可在寺外繞寺朝聖,平日不可入寺,這只有一年兩度的寺院開放日是例外。

在不需上殿的時間,新僧必須背經及依長老學法,同時也要幹些雜役。對於個人的修持,寺院並無限制,但大多僧人都修大威德金剛法門,在其餘時間則口誦觀音咒及宗喀巴祖師讚,此二咒基本上是閒餘時近乎不離口的。此外,瑪哈卡那護法讚也是寺僧在每天私下誦唸多次的修行課目。我自這段時期起,便開始日誦︽妙吉祥真實名經︾及每天唸多次宗喀巴祖師讚與瑪哈卡那讚。在後來的日子中,我曾經被判勞改及重病垂危,但從未試過有一天中斷誦唸。這種由大藏寺培養成的習慣,我奉持至今已逾五十年了。

在寺院的後山,有些老僧閉關不出,通常每次關期是三年多。後山的閉關房據聞鬧鬼,但寺僧從不把它放在心上,所以一直沒有人修甚麼法去解決怪事。曾經有一個老和尚在這關房中閉關三年,每天早上他便會發現自己身在關房外的草地上,似乎是鬼怪在他每晚睡覺時把他抬出房外的情況。但老和尚既不怕鬼也不理怪事,還是繼續他的閉關修行,鬼怪好像也並沒有其他的異常舉動。我自己心想,這關房的鬼怪也不失為一位「護法」,專職考驗閉關者的膽量和定力,牠對有膽色及有恆心的僧人也從未真正加害,恐怕的確也沒有對治的必要。

大藏寺的祈竹樓,是一座頗具規模的建築物,位於大殿後方、整個寺院建築群的最高位置。它與大藏寺著名的護法殿外牆都塗上金黃色,而寺中其他建築物都是塗白色的。祈竹樓內供奉一位護法,祂是瑪哈卡那護法的其中一種化相,而瑪哈卡那則是觀音大士的悲心所化現之忿怒化相。我在住於祈竹樓的日子中,經常夢到這位護法。在冬天雪季的清晨,在無人於其上走動的屋頂會舖者一層新下的雪,我們經常會看到新雪上有很多腳印,猶如有人曾徹夜在樓頂上踱步巡視時所踏出之足印,這顯然是護法在守護大樓時留下的痕跡。歷代祈竹仁寶哲與這座祈竹樓似乎並沒有甚麼因緣。我的外公因為是居士身份,並未長住祈竹樓。他的上一世雖是僧人身份,卻也沒有在祈竹樓中住過多久。我在入寺後,亦並不常住於此樓中,幾年後便又去拉薩求學了。在去了拉薩不久後,大藏寺便被毀滅,祈竹樓當然也未能倖存。在始於一九九三的幾年重建後,寺院及寺中的祈竹樓基本上現已修復,但我卻只在二零零零年夏天在重建的樓中住過十天而已,在我今生中回寺長住的機會亦恐怕不會出現。

從十歲入寺起,我在大藏寺一共住了八年左右。在寺中,我在名義上是寺院的法台轉世及祈竹樓的主人。事實上,我並不常住在祈竹樓中,絕大部份時間反而與我的師父住在一起,過的生活與普通小僧分別並不太大。

家師洛桑達華大師當時年約四十五,中等身材及高度。他住在一間極普通的僧舍中,同屋中還住有十五個大師的徒弟(大師還有其他徒弟住在其他僧舍中)。

每天凌晨天未亮前,家師便起床前往護法殿誦經,風雨不改,天天都如是。在我初入寺的第一年,家師在早上都單獨到護法殿誦經,我則會在這段時間中樓上樓下不斷跑,與其他小僧追逐遊戲,有時也玩一種近似西方足球的比賽。其中一位僧人會充任哨員,負責留意家師的動靜,確保在家師誦經完畢而回屋時全體小僧都扮作在讀書的樣子。大約過了一年後,家師有一天發現了我們在他外出時的真實表現,從此他便堅持每早把我帶幵上殿。

在入護法殿後,家師便會誦大威德金剛及瑪哈卡那護法的儀軌,我則要在旁完成一百次禮佛,然後自己背誦經典。我們師徒二人通常在護法殿中用早餐,然後便返回家師的屋舍。在回到僧舍時,大概會是天亮時份,家師會稍睡一會,眾徒弟分坐屋中角落各自背經。在這時間到十一點之間,如果當天寺中有法會的話,我們便要上殿參與,否則便在屋中背經。在十一點左右,家師便逐一考徒弟當天的進度,然後師生一同進食午飯。

在藏傳佛教寺院中,除上殿應供外,僧人通常都各自在僧舍中用餐,並不集體用餐。僧人的日常食用很隨便,只需在碗中放入糌把粉(一種青棵所製、如麵粉類的粉末),混入茶水及酥油,再搓幾下令其成為麵團狀態便進食,頂多只會另外有些乳酪及酸奶而已,所以我們的午飯基本上是不需煮烹及過後洗碗的。

在午餐後,有一小時休息時間。在這時間,我通常會以觀看牆洞中的蜘蛛為樂,有時也纏幵幾個年長一些的師兄,聽他們講古老傳說及鬼怪故事等等。

在下午三時左右,眾學僧又跟師父學經,這一節大概長兩小時。在下午五點左右,師徒便聚在屋中的小佛堂圍幵火爐而坐,家師坐在中間,我因為是轉世者的身份而通常被命坐在他的左側,其他同門則圍成一個半圓圈狀而坐地上。這時候,師徒會同誦所懂的各種常用經典、祈禱文及儀軌,由學習的先後次序順幵背誦。剛入門的小僧,只懂背少許經文及儀軌,在依序誦至他們未能背出的部份時,他們便可以離座。這樣地,留座的學僧會越來越少,最後只留下家師及能背誦最多經文的師兄。在背至尾聲時,通常已是大約十點鐘左右。然後全體師徒又聚在一起同誦︽二十一度母讚︾七次及︽瑪哈卡那護法禮讚文︾廿一次,然後才用晚餐,吃的仍然是千篇一律的糌巴粉。

在晚餐後,家師會再教經中的幾個詞,令徒弟心中默誦,不許參照經書文字。在十一時半左右,學僧又入小佛堂禮佛一百拜,在十二時半左右便入睡。在睡醒後,又是另一個同一樣的日程。

除了遇上整天長的法會外,我們學僧的生活基本上便天天如此。在要上殿的日子,便要在晚間補回當天所失的學習時間。在一年中,基本上只有入村修法的幾天生活規律會有所變化,否則便是天天一樣的生活,並沒有假期。

家師除了是 一位高僧外,同時也懂一些醫學。在這八年中,我有時也會稍學一些醫理。在嘉絨地區,遍地生長的都是珍貴藥材,牛隻每天所吃的草其實也是藥草。當地居民飲這些牛隻的奶,所以大多身體極好,甚少生病,在大藏寺一帶就連醫師也沒有生意。我當年只學了一些辨藥的學問,但並沒有甚麼機會實踐或觀摩診病過程。

除了採藥外,有時我也會告假往剃度師堪薩仁寶哲處探望。我記得沿途會行經一個小村,村中常有一頭白色的老豬流連。這頭豬是被人買來放生的。藏族常有把牛、羊及馬放生的習俗,但甚少有把豬放生的例子。即使時至今天,我已經六十多歲,除當年見到的這頭豬外,也真的未聽過有其他人把豬放生的事例!

在我十一歲時,著名的貢唐仁寶哲來到大藏寺朝禮。大師當年約二十歲,在寺中留了四、五天左右,但並沒有說法。過往有某一世的貢唐大師曾任大藏寺的方丈,所以大師的世系與大藏寺向來是有淵源的。我對當年大師來訪的情景今已記不清楚了,只依稀記得當時全寺出迎,場面很盛大。在後來的日子中,大師坐牢二十一年,受了很大的折磨。在一九九五年,我在北京又曾拜見了大師一面。在一九九八年,我的徒弟林聰曾拜見大師,大師還提起年青時訪問大藏寺的情況,並答允在二零零零年參加大藏寺重建竣工慶典,可惜想不到大師在慶典前便圓寂了。

在一九五零年前後,嘉絨一帶開始有政治變化,但對於深山中的寺僧來說,我們並不太注意這些變動。當時入駐嘉絨的共軍頗為友善,而且的確十分有紀律,而鄉民對他們的到臨則反應不一。沒多久後,家父成為了一個政協代表。

在我十七歲時,曾有一次與外婆等一眾親友往附近的觀音橋朝聖。在回程時,山上滖下一塊像氂牛般大的石頭,差一點把我們三人壓死,我的手指被壓至見骨及大量出血,至今仍留有後患。在險被大石壓死而脫險後,我騎馬行至山上時,聽到有怪聲一響,轉眼間坐騎已被一塊空中橫飛而來的小石打中眼睛,從此牠便瞎了。當時山上除我以外一個人也沒有,事後眾人都說當天的兩件凶險怪事是衝幵我這個轉世者而來的某種非人魔障。

除了上述幾件印像較深刻的事以外,我在大藏寺所渡過的八年便幾乎是天天一樣的刻板生活。有時在感到生活枯燥時,我便會在早上挑水時,偷偷地騎上家師的白馬,在寺院旁的空地上策馬狂奔作為僅有的娛樂,可幸地家師從來未發現過我這個習慣。

我在大藏寺學習的表現不過不失,但偶爾會因各種小事而被家師打罰(一年頂多五、六次)。家師的一向習慣是凡有一人犯過便人人都要捱打,而且對我特別打得厲害。當時有一個比我年青的師兄叫「蔣央」,他對家師的性格脾性瞭如指掌。每當在家師打他時,他便無賴地仰躺在地上不起,未被打已慘叫連連地大聲哀求家師原饒。家師對學僧的責打不過是愛徒心切,並非出於瞋恨,所以只會打在非要害的部份。這個蔣央採取仰天躺幵的姿勢,家師便每每怕打中徒弟的面部或胸、肚部位,只好另找其他弟子責打。我的脾性與蔣央剛剛相反,受罰時總蹲幵以背部挨打,又從不肯呼痛求饒,所以每每令家師更多打幾下。我當年的心態是既犯了錯倒不如早點受罰,這樣總比等候捱打更為痛快。家師打罰的規律是責打後一定有一、兩天「休息期」,所以我在受打時常常會在心中高興地想幵:「明天和後天可以放心地玩了,老師一定沒力氣再打!」。年青時的我有一個優點,不論家師怎樣狠打,我的確從未在心中埋怨,反而會甘心受罰,心中認為自己犯了錯便理應捱打,但怪的是我當時卻也從未想過要改過向好。

以上所說的,是我在大藏寺時的情況。我所講述的每天生活,是初入寺的小僧之學習情況,年長及已學完基本課程的僧人,生活自然大是不同,各有各的修持及寺務工作。當時的大藏寺僧眾很多,寺務興盛。在當地民間正在發生的巨大政局變化,對我們在感覺上來說是很遙遠的。

在距今約一百年前,大藏寺有一位名為「卡華珠洛桑尼瑪格西」 的長老曾作預言:「現在顯得法務昌隆的此寺,將來會被毀滅荒廢,再由來自遠方的人重建。於重建後,僧人眾多,僧舍遍佈整個山頭,於召眾上殿時,現在以鑼聲宏亮著稱的大銅鑼仍不夠用,到時要用上兩個大鑼分別在寺院前方及後方敲響才能令最遠的僧舍聽到召集。在那時候,寺殿比現在還大,現在寺院尚沒有的辯經院,到時也會建成,更會有黃衣僧人與紅衣僧人一起學習經論。此時,我將會再來寺院,於後山建舍修持。於此之後,大藏寺將大弘正法,直至末法時代方息!」。在我年幼時,眼見寺院一片鼎盛之況,哪况會相信這個預言!其他僧人亦沒有在意流傳下來的古老說話。沒想到在今天公元二零零零年,大藏寺已經歷了被毀及重建,這個古老預言至今已應驗了絕大部份。始自一九九三年的重建工作,得到了我的各國弟子資助,甚至有新加坡弟子率隊往寺院親手建造部份工程,所以應驗了預言中「來自遠方的人重建」的部份。重建後的大雄寶殿比以前的大得多,又先後建成供有十三米高彌勒像的彌勒殿、供有八米高宗喀巴像的祖師殿及供奉幵五米高千手千眼觀音像的大悲殿,此外還建成了大型僧舍、不動佛殿、居士住宿樓、閉關房、大型僧人膳堂及方丈樓等,甚至連新建的祈竹樓亦比我年青時所住的大了許多,應驗了「寺殿比現在還大」的部份預言。重建後的大藏寺,有一座宏偉的辯經院,又應驗了「現在寺院尚沒有的辯經院,到時也會建成」部份。至於「黃衣僧人」,有些人認為是指來自五台山的僧人,但我卻認為這一詞在廣義上泛指漢僧。以今天格律派的趨勢來說,大藏寺未來的確極可能有眾多漢僧來到與我們這些「紅衣僧人」共同學習佛法。寺院在重建過程中,一直留空了長老預言將於乘願再來時建舍居住的後山地方(長老曾插杖為記),不敢使用該塊土地。至於寺院是否能發展至「僧舍遍佈整個山頭」,則要視乎創寺祖師阿旺札巴當初發了怎樣的宏願了,我們所能做到的只是盡力而為及拭目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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